时间之伤
——《本杰明·巴顿奇事》
相信每个人都渴望青丝缱绻、芳华永驻，尤其当韶光渐远，回到过去、重焕童颜，几乎成为每个人不可抑制的冲动，《本杰明·巴顿奇事》（又名《返老还童》）就是这样让观影者体验了一次时光倒流的梦样旅程。
不过，不同的人来做这样的梦，气韵却迥然不同。有的梦做得温馨浪漫，有的梦做得诙谐戏谑，有的梦做得伤感弥漫，本杰明的梦正是最后这一种。
本杰明·巴顿出生于一战结束那一刻，1918年的庆祝焰火漫天欢腾，反衬出本杰明的一生苍凉。还是婴儿的他，外貌却如同垂垂老人，一身老年病，只差用那颤巍巍的手在阎罗王的名册上签字画押。父亲巴顿先生见状惊恐不已，将其抛弃在黑女人奎尼门前，奎尼不但收养下这个奇异婴儿，更给了他“本杰明”的名字。
在奎尼开设的养老院中，本杰明与幼年的黛西相遇。彼时，一个是外表佝背秃顶、内心却懵懂幼稚的“怪老头”，一个是外表清纯可爱、内心却成熟异常的“小女孩”，两个生命沿着截然相反的复杂轨迹相向而行，四目相对那一霎，让人况味无穷。沿着这样的轨迹，本杰明走过无数风景，内心一天天成熟；黛西却由执着地追寻绚丽人生，回归烟花散尽的平淡，看到这里，没有人不知道，也没有人不期待，他们注定在命运的某个路口重逢、缠绵、眷恋，直到日升月落、云开星现、昼尽夜出，直到那反作用力把他们推散在人潮人海。在故事的结尾，本杰明退回到婴儿的模样，退回到童真的起源，长眠在黛西的怀中，此时的黛西已经是银鬓如霜的老妇人，在浓郁深邃的回忆中，她于暴风之夜随本杰明而去。
将漫长的岁月浓缩在几个小时之内，让人们为时间的流逝而惊叹、而伤怀，是光影魔术最擅长的表演。凭借摆布布拉德·皮特从佝偻蹒跚到挺拔笔立的躯体，变换凯特·布兰切特从不羁傲岸到饱饮风霜的表情，即使不像《阿甘正传》那样调动诸如猫王、越战、在路上、乒乓外交等宏大元素作为历史浮标，《本杰明·巴顿奇事》也能轻易勾勒时间流走的河道。但是导演与编剧意犹未尽，他们让众多人物与这对伉俪并肩而行，生命的船队方显浩荡。老人院中不断远行的背影；青丝白发的奎尼；那个在不同时刻絮叨自己七次被闪电击中的老人；命断二战的船长；年轻时放弃横穿英吉利海峡，时隔多年最终完成梦想的泳者，以及巴顿先生——这个看着儿子不断“年轻”，自己却日益垂暮的纽扣商……正是这些人物沿着生命正常的轨迹，拥着黛西一步步走向衰老，才显示出逆人群而行的本杰明多么的与众不同，而无论方向如何，剧中人都难逃一死，又让人们恍然，人生原来并没有特例。
如果仅仅把一干人等的生老病死放在台面上讲，恐怕编剧和导演自己都会惭于浅薄——即使这已经难能可贵，然而这次的光影魔术显然不同寻常。敏感的观众会在本杰明和黛西的对白中进一层感到时间的伤痛，尤其是在最美的时光里，用一种既浪漫又无奈的方式去讨论平常可能大煞风景的话题——风风雨雨之后，本杰明和黛西终于交会于花样年华，冷酷的是，他们透过罗曼蒂克的面纱，双双看到生命的本质。黛西问本杰明，如果她满脸皱纹，他的爱是否依然如故，本杰明的回答是一句反问，如果他长满青春痘，甚至尿床时，她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感情？生与死的命题他们都回答不了。让旁观者最唏嘘的事情，莫过于一对烹甘熬苦的璧人，在鬓发厮磨的时刻想到了劳燕分飞的下场。
对于时间的诘问，在很多堪称出色和伟大的电影里，其实轻描淡写。《回到未来》是上世纪80年代的经典科幻电影，讲述高中生马丁乘时间机器回到过去改变命运的故事，这个构思在当时可谓石破天惊，但是流于奇巧；即便是我崇敬不已的《阿甘正传》，时间也没有给出难题，阿甘只是奔跑在他的时代里，没有跌倒，更没有留下时间的伤口。
所以，如果只把《本杰明·巴顿奇事》看作一部魔幻电影，或者是一出爱情喜剧，显然误解了原作者和编剧的意图，也小看了导演。原作者菲茨杰拉德是美国经典作家，“爵士时代”的代表者，他的代表作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被誉为“迷惘的一代”的象征；编剧艾瑞克·罗斯正是《阿甘正传》的执笔者；而导演更是鼎鼎大名的大卫·芬奇，《七宗罪》就出自他手，这样的班底拍出的《本杰明·巴顿奇事》，想没有一点哲学意味似乎都成了“不可能的任务”。
本杰明以一个浑身是“伤”的躯体来到人间，虽然奇特的生命体征治愈了他生理上的伤病，但是看着心爱的亲人与恋人一个个离他而去，看着自己的记忆一点点流失，看着周遭的世界一点点地忘记自己，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增加了一道道新的伤口？在影片的结尾，暴风雨带来的大水淹没了那座倒转的时钟，时光倒流的梦想固然诱人，但这是否真的是你所渴望的？
